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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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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0 章

第310章聶南圭的故事

就在拍賣會即將開始的時候, 聶南圭站了起來,他高聲對那拍賣主持人道:“你好,先生, 我非常抱歉, 在拍賣之前,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在聶南圭站起來的那一刻,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他身形頎長挺拔,站在那裏, 神情不亢不卑,眼神明亮, 對著主持人發問。

這是一件大家意料之外, 但仿佛又意料之中的事,畢竟今天這件禮佛圖的出現實在是太突然, 在場的華人難免存疑。

大家保持緘默, 無人發聲,靜觀其變。

主持人笑著道:“先生, 請問你有什麽問題, 請講。”

聶南圭:“我姓聶,名南圭,來自中國。”

他自報家門後, 才繼續道:“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須提出來, 你剛剛介紹這件浮雕時的一些細節, 好像有欠妥當。”

這時候, 旁邊的拍賣經理匆忙趕過來了, 他笑著過來:“先生, 你好, 我是費薩爾.亞伯拉罕,如果你有什麽疑問,我們可以私下溝通。”

聶南圭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了這位亞伯拉罕。

之後他才道:“我是中國人,恰好知道一些關於這件藝術品的信息,很遺憾,你所介紹的信息和我所知道的不符,所以我才提出質疑。先生,鑒於我存在這些疑惑,我誠懇地希望,你們能給我們更多信息,來解釋我們的疑惑,畢竟這裏是法律齊全的所在,是為世界所有藝術家收藏家認可的拍賣會。在這裏拍賣的每一件藝術品,都應該是傳承有序身份合法的,這麽精美珍稀的藝術品不應該存在法律上的瑕疵,先生,你說是不是?”

初挽聽著這話,簡直是要為聶南圭擊掌叫好。

要知道,人家迪拜拍賣會既然搞出這麽一個神秘不公開場,且當場交付現金,人家自然有些對策來應付。

這個時候出來一個鬧場的,肯定是直接請一邊去私底下解決,拍賣會該拍賣還是得繼續拍賣。

這種拍賣,涉及到的不只是拍賣主持方,還涉及到迪拜這所野心勃勃大城市的臉面,甚至更深層次,那就是阿聯酋的國家城市發展規劃。

阿聯酋要做城市發展計劃,要轉型,要把迪拜做成國際文化經濟中心,拍賣會就是他們的勢在必得。

這個時候,聶南圭和這位亞伯拉罕溝通的時候,沒有直接指責對方,也沒有拿出國際法律條文抗議什麽,因為那些條文太幹巴,你說出來人家馬上有一個專業律師團等著把你的嘴堵得啞口無言。

所以聶南圭只說他知道的信息和主持人介紹不符合,這是以相當友善緩和的方式找出一個突破口。

進可攻退可守,也給彼此一個臉面。

這樣,也能拖延更多時間。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直接這麽指出問題,也避免了被這位亞伯拉罕直接拉到一邊私底下解決的可能。

他顯然就是要當眾指出,當眾要求拍賣會說明白,不然這就藝術品就有“身份傳承瑕疵”,而一旦瑕疵了卻不做出解釋,拍賣會自然會受影響,大家會心存疑慮。

所以聶南圭說出這話後,在場的諸位全都沒說什麽,大家耐心地等待著,等著拍賣方給出一個解釋。

畢竟,沒有一個合法的傳承,他們確實也不願意沾手,一不小心,便可能陷入國際法律糾紛中。

這種官司一般背後都是一個國家,非和某個國家較勁,就算贏了,但必定費心費力而且還落個不好的名聲,甚至可能懷璧其罪,一般人不願意碰。

果然,那亞伯拉罕聽這話,沒再提出要把聶南圭請到一旁,而是笑著問起來:“請問聶先生是覺得哪裏信息不對?”

聶南圭:“既然大家對這件藝術品這麽感興趣,而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恰好對這件藝術品很了解,我非常希望能給大家介紹更多的信息,亞伯拉罕先生,請問,你可以把話筒交給我,讓我多說幾句嗎?”

亞伯拉罕聽著,那笑容便有些僵硬。

這就是得寸進尺了,讓你說話,結果你還想要話筒?

不過,此時此刻,全場聚集了世界級的頂尖收藏家,幾乎全球大半個藝術圈全都在這裏了,他確實不好明著發火。

當下他只好笑著說:“當然可以。”

聶南圭拿到話筒後,便徑自走到了講臺旁。

他身著西裝,頎長優雅,雙手微搭在拍賣臺上,唇邊略帶著幾分笑,看上去灑脫隨性,友好誠懇。

初挽坐在臺下,安靜地看著,她不得不承認,上輩子的聶南圭可惜了,他臉部毀容,從來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面。

其實他本來應該光芒四射,驚艷世人。

聶南圭:“諸位,大家可以看出來,這是浮雕,這種浮雕本來是雕刻在石窟裏的,石窟是中國古代人用自己的雙手和鑿子一點點在山崖壁上開鑿出來的。石窟裏的壁畫浮雕和普通的瓷器、金石以及書畫不同,它不是一件簡單的藝術品,它是生生在山崖壁上開鑿,是和那裏的山那裏的水連接在一起,是屬於那裏山水的一部分。”

聶南圭的聲音很好聽,他徐徐道來,於那從容中卻有幾分莊重,在場眾人聽到,都忍不住再次看向那浮雕畫面,想象著是怎麽樣的雄壯山河才能開鑿出這樣的浮雕,想象著它們和山崖連為一體的瑰麗。

初挽靜默地聽著,在心裏為聶南圭鼓掌,舊琉璃廠的後人,果然很會講故事。

她也很感激,今天和她並肩而戰的是聶南圭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的人。

群狼環伺時,有人可放心依托。

而此時的聶南圭自然也明白,在場眾人的情緒已經被他吸引,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排除了被趕下臺的風險,他只需要繼續按照他的劇本進行就是了。

於是他繼續道:“在五十多年前,中國社會動蕩,正是人命如草芥的時候,洛陽東關村的幾位土匪用槍脅迫龍門周邊石匠,將龍門石窟的浮雕盜鑿下來,大量佛像和浮雕被肢解被砍下,分成一片片運出中國。”

他指著那件浮雕道:“大家可以看到,就是這件,很明顯,它是被人一片片鑿下來又重新拼接的,它本來屬於中國龍門的山水,它們就是龍門石窟的皮膚,但是現在,這些皮膚被割下來,重新拼接,用它們的血肉之軀來給大家呈現出震撼的藝術。”

他淡聲道:“各位,你們是在看藝術嗎?這分明是在看一座山的皮肉,也是在看曾經那些盜掘者的罪行。”

聶南圭的話是如此淩厲,如刀一般,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嘆息搖頭,也有人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這時候,卻有一個人突然站起來,笑道:“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嗎?你們要討伐罪行,那請你去找那些偷盜者,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怎麽,你們難道要將這東西搶回去嗎?”

站起來的人正是哈邁,他很有些得意地道:“這個人胡攪蠻纏,難道我們不應該把他趕出去嗎?是不是?”

他說完這話後,以為會有人響應,不過可惜,全體沈默。

哈邁有些尷尬,不過他還是笑著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條約我也不是沒研究過,到了什麽時候都得按照法律法規來辦,不是嗎?根據條約,1970年前發生的事情不具有追溯性,所以說這些都沒什麽意義。”

他望向亞伯拉罕:“亞伯拉罕先生,你說呢?”

其實自從聶南圭開始說話後,在場的亞伯拉罕確實一直沒說話。

一直到哈邁提起他,他才上前,笑著道:“我認為聶先生說的很有道理,每一件藝術品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或者曲折婉轉,或者飽含血淚,它可能代表一個民族的興旺,也可能代表一個國家的衰敗,我們為什麽欣賞藝術品,就是因為一件藝術品不只是藝術,他背後總是蘊含著一段非凡的意義。”

他笑看向臺上:“比如前幾天我們拍賣的美國比利小子照片,那張照片的背後便是美國西部大開發的歷史,要不然,它也不至於賣這麽高的價錢,是不是?”

初挽一聽這話,頓時感到不妙。

顯然,此人口才了得,他借力打力,將聶南圭對這件浮雕施加的道德審判輕松化解掉,甚至借用這段沈重歷史為浮雕加碼,成為浮雕的歷史內涵。

這簡直了——

聶南圭聽這話,笑問:“看來,亞伯拉罕先生對這件藝術品的傳承很有信心了?”

亞伯拉罕:“謝謝聶先生提出這問題,這也是我們要向大家展示的。”

說著,他手一揮,於是高清分辨率的彩色大屏幕上出現了關於這套浮雕藝術品的介紹,裏面詳細講了這件浮雕是如何由一位美國古董商買下,之後在一家小型拍賣會賣給了一位猶太人,猶太人曾經捐獻給某家私人博物館。數年後,這家私人博物館倒閉後,一位美國富豪從這家私人博物館拍賣得到這套浮雕,並保存至今。

他介紹完這些後,笑道:“如果聶先生對此依然有疑問,可以和我們的律師詳細商談,但是我想,這幅浮雕的擁有者是美國公民,今天的拍賣會,我們合理合法。如果聶先生有問題,可以求助於美國的法律。”

聶南圭:“先生,我本意當然也不是阻止此次拍賣,但是我們必須明白,這件文物來自中國,它是中國山水的一部分,無論這件文物之後傳承多少次,但是在五十年前,它是被野蠻的土匪以毀滅式的方式割裂,以偷竊的方式帶出中國。”

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再瑰麗華美的藝術品,這都是被強盜從一個母親身邊強行掠奪走的孩子。哪怕這件藝術品轉賣一萬次,它身上拼接的傷疤依然會永遠提醒著它的擁有者,它在流淚。”

全場陷入了沈默,大家對此無話可說,心中的貪婪自然有,但是在這拍賣場上,道德的枷鎖扔過來,確實也讓人忌憚。

就在這個時候,在場卻有一個聲音道:“在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法律法理,在法律法理之外,還有社會道德以及個人的良心約束。”

聽到這聲音,初挽也看過去,卻見站起來說話的赫然正是夏大師。

這幾天拍賣,初挽見夏大師出手過印度佛帖,之後就沒太關註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然站了出來。

不過細想之下,倒是也不意外,他本身就是醉心於佛教繪畫藝術,對於中國佛教浮雕流落海外,自然是比尋常人更為痛心。

夏大師:“這不是一幅尋常的繪畫作品,這是佛教作品,是帝後禮佛圖的一部分。”

他鄭重地道:“何為禮佛,那是向佛禮拜,滅障消災增加福慧的殊勝法門。這幅浮雕大作,那是昔日帝王在歌頌佛德,如果這幅佛雕只是當做一幅尋常石雕,那便失去了它的內涵,那是暴殄天珍,但是如果這件佛雕被心存善意的人買去,卻可以無視割裂浮雕背後的血淚,那也不過是自我欺瞞的偽善罷了!”

夏大師的話鈧鏘有力,話音落時,整個拍賣場仿佛都被震撼了。

初挽擡起手,鼓掌。

沒有人給他鼓掌,除了她。

孤零零的掌聲響在華麗寬敞的拍賣廳中,仿佛帶著悠遠的回音。

夏大師遠遠沖著初挽微頷首。

亞伯蘭罕見此,卻笑問道:“先生,我想問你,當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一種假設,認為中國古代的藝術品便屬於中國的,難道你不覺得,藝術無國界,這本來就是屬於全人類的財富嗎,難道——”

他剛說到一半,突然間,就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匆忙趕過來,示意他有話要說。

他皺眉,只好先下了主持臺,對方耳語一番後,他神情微變。

當下便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中道:“諸位,很抱歉,我有重要事情需要處理下,接下來將由我們的穆罕默德先生給大家介紹這件藝術品。”

說完,他便匆忙出去了。

場上眾人見此,紛紛疑惑,交頭接耳的,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聶南圭見此,知道該說的也已經說了,是時候適可而止,便再次開口道:“無論怎麽樣,這幅浮雕已經被拼接,已經出現在拍賣場上待價而沽。現在,擁有金錢,便可以擁有這件沾著血的藝術品,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對此我們無話可說。諸位手中的支票,想必已經準備好,我們可以看看,那位將這件帶血的藝術品買回家。”

他話說到這種地步,在場眾人聽了,自然有人心中發怵,畢竟下手這件藝術品,很可能就要面臨一些道德審判了。

而聶南圭說完這個,他徑自走下主持臺。

一時場上有些異動,大家低聲嘀咕議論著,顯然這個場面也是始料未及。

也有消息靈通的,低聲道:“據說中國文物局已經知道消息,發函表示抗議了,現在他們在處理。”

大家紛紛聳肩,納悶:“那這件事怎麽辦?”

其它人也是一臉無辜:“就算按照法律條文,現在的擁有者也是第三善意人,這幅浮雕有資格參加拍賣。”

哈邁也跟著起哄,開始嚷嚷道:“我是來參加拍賣的,不是來聽故事的,我不管這後面有什麽故事,我只希望你們能明明白白告訴我,這拍賣要不要進行?這東西屬於美國收藏家的,也不是你們說了算,你們憑什麽隨便取消,這是違約!”

他這麽一說,便有一些人終於也跟著起哄,表示他們要參加拍賣,希望盡快開始,他們並沒有那麽多時間。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在這個時候依然沈默,保持中立,顯然聶南圭和夏大師的話對他們產生了一些影響。

和初挽關系不錯的幾家,看上去對聶南圭也有些讚同,至少他們已經不好再出手參與拍賣了。

場面亂糟糟的,拍賣主持人馬上上場,表示請大家先休息,拍賣會主辦方會提供給大家休息室以及美味的糕點,他們需要緊急商量一番。

初挽一直安靜地觀察著場上的情勢,眾人的反應。

其實她當然明白,那幅浮雕已經在海外流轉五六十年,已經經過了幾次買賣,如今擁有這幅浮雕的是“善意取得”第三人,他們擁有明確法律證明的流轉過程。

他們擁有文物所有權,也可以在公開合法市場上買賣。

此時的掙紮不過是徒勞。

不過至少,聶南圭給這幅浮雕作品施加的道德枷鎖以及中國方面及時的抗議和給予的壓力,會扼制那些拍賣者的瘋狂,讓他們的積極熱情消退,最大程度瓦解敵人,同時也讓自己在這場拍賣中處於有利的境地。

最起碼,應該爭取到文物拍買優先權。

作者有話說:

夏大師是旅美華人,第九章出現的,挽挽200塊賣給他舍利塔底座,他請教挽挽名字,挽挽認為有朝一日還會再會。

明天只有上午一更9000字,一口氣搞定,免得卡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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